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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9日

銅雀恩仇錄(4) 塞上驪歌 銅雀默寫(下)

同網絡照片,如有侵權即删

 

為了趕在風雪來臨之前返回中原,董祀率領迎歸隊伍曉行夜宿,沿途不敢多作勾留。 這天,車隊來到大劍山山口,遇上了龍捲風,最初,地面只是一個旋渦氣流,宛如陀螺般狂轉,不一會,一條白色狂飈從天而降,與地面陀螺對接,頓時,天昏地暗,狂風怒吼,強大的氣旋把帳篷人畜都捲到高空而不知所終,蔡琰在塞外住了十二年,雷電風霜都司空見怪,從未見過如此特大水龍捲?

 

越過大劍山,大地開始青綠,蔡琰知道中原近了,近鄉情更怯,一方面,她為能夠重返故鄉而高興;另一方面,卻深深思念著兩個兒子,到了晚上,她終於寫完了十八拍最後三拍:「十八拍兮曲雖終,響有余兮思無窮。」

 

數日後,終於來到恆山西段,這𥚃佈滿關口要塞,其中一處關口形勢特別險峻,那就是有「九塞之首」和「天下第一關」之稱的雁門關,關內漢土,沃野千里;關外胡地,黃沙浩瀚,漢胡相爭千百年,此處就是戰場,多少英雄故事在這裡扮演。 蔡琰登上城樓,寒風凜凜,衣䄃飄飄,愁緒紛亂,董祀捧住一件披風也登上城樓,遞上前說:「文姬姐姐,此地業已趨寒,千萬別著涼,丞相飛鴿傳令,擬請姐姐在驛站小休數日,方啟程回去長安,先祭祖,後敘舊。」

 

蔡邕墳前雜草叢生,石人石馬仍在,墓碑勉強看出「漢左中郎將蔡邕之墓」字樣,蔡琰一身素服立在墳前,想起父親枉死,不禁悲從中來,泣不成聲。 侍琴和僱來的傭人忙著清理雜草亂石,董祀爬上梧桐樹修剪枝葉,大家忙亂了半天,才清理完畢,蔡琰獻上祭品,淒然跪下,向父親訴說十二年來的遭遇,董祀在旁陪著流了不少眼淚,最後,她把《胡笳十八拍》謄本連同冥鏹燒了,又把古琴焦木埋在梧桐樹下,還了左賢王的心願。

 

蔡琰前往鄴城覲見曹操,曹操赤壁新敗後,沒有返回長安,直回老巢鄴城休整,估計是無顏見天子。 銅雀台在鄴城的西北隅,台高十丈,房屋百餘間,巍然崇舉,金碧輝煌,落成後,曹植寫了《銅雀台賦》,當中有「攬二喬於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二句,被諸葛亮斷章取義用來激使周瑜同意聯合劉備打敗曹操。

 

銅雀台內曹操捋著鬍子閱讀蔡琰《胡笳十八拍》後大聲叫好,驚動了夫人,卞氏從後堂步出,「丞相,甚麼事這麼高興?」

 

「夫人你看,多好的詩!」曹操指著『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復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駒之過隙,然不得歡樂兮當我之盛年。』

 

卡氏拿來一看,說:「文意有點像你的『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接著又問:「是誰寫的詩?」

 

「蔡文姬。」

 

「就是你重金贖回的賢妹?回來了麼?」卞氏說話有點酸味。

 

「已回到了長安,過兩天就來鄴城。」

 

「你打算怎樣安置她?」卞氏狡黠地問。

 

「讓她先在銅雀台住下才作打算。」曹操避開卞氏眼神。

 

「你不會又把人家的老婆據為己有吧?」卞氏進一步逼問。

 

「不會,不會,她是我大漢才女,是伯喈的親閨女啊!」

 

這時,曹丕來向父母請安、曹操讓他看《胡笳十八拍》,曹丕看後說:「寫得不錯!體裁類似離騷,文有氣,清濁有體。」曹丕見父母討論著蔡琰,借故告辭了。

 

「夫人,伯喈明珠暗投,招致身亡,兒子早歿,女兒被擄,宗室無後,我把文姬贖回來,另嫁漢人,以延續蔡氏香火,人選我也想好了。 此外,蔡邕是文學巨匠,我朝文庫怎可以沒有他的作品?而修編典籍,最理想的人就文姬。」

 

卞氏總算識趣,剛才只是略作潑酸,正色問:「你打算把文姬賜配誰家男子?」

 

「董祀啊!早前你問我為甚麼派他去接文姬,我說到時候你就知道,其實我是要讓他們多些接近,培養情誼,何況董祀是蔡邕同鄉兼門生,文姬是她的師姐。」

 

鄴城冬月雖然還未下雪,銅雀台已是寒意沁心,蔡琰素服素妝步入暖閣,曹操背著身看書,蔡琰走前納個萬福:「罪妾文姬拜見丞相。」

 

曹操故意不轉過身來,眼睛停留在書上,說:「文姬別來無恙?」

 

蔡琰正擬回答,曹操猛然轉過身來,目光灼灼,仔細打量這位心中的白月光,暗自歡喜,十二年風沙竟然沒有在臉上留下深刻印記,細白肌膚如寒冬冰雪,比少女時多了一分嫵媚,不禁稱道:「胡地多年,竟不損卿半點顏色!」

 

「風霜早已蝕骨,罪妾如今僅存一副皮相,丞相謬讚矣!」

 

曹操想起當年共賞曹娥碑拓片時,蔡琰猶未婚嫁,及後她夫死父喪,自己流落胡地,屈指年華大概三十有二了,內心不無感慨,柔聲說:「文姬何罪之有?」

 

「妾去國十二年,胡不歸啊!」蔡琰暗自惶恐心驚。

 

「往事已矣,逝者如斯夫!」曹操衣袖一揮,信手拿出《胡笳十八拍》謄本:「文姬不愧為我朝才女,班超亦不過矣!,但願你不要埋沒才學,協助修撰《後漢書》,繼承令尊遺志。」

 

「妾何德何能,焉敢擔此重任?」蔡琰婉言相拒。(歷史上她沒有參與修撰《後漢書》,只是一場美麗誤會)

 

「朝廷刻下整理典籍,文庫之中豈無令尊之文?,惜遭董卓一把火,焚燒殆盡,操每念及此,常夜不能寐,未悉文姬尚有餘册可供充盈文庫?」曹操語帶誠懇。

 

蔡琰聽了,眉毛揚起,黑瞳中盡是光彩,說:「妾蒙家父授文,始於垂髫,刼後文章全失,幸妾尚熟記四百篇,能一字不漏。」

 

曹操大喜,命人取出文房四寶,請蔡琰默寫《月令章句》,果然一字不漏,叫道:「文姬豈止才女,實女神也!」曹操又說:「文姬你且留在銅雀台,專心默寫令尊四百遺篇,我每天到來收取!」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曹操的眼神從愛慕變成了敬佩,又從敬佩變成了凌厲,他對她的態度起了微妙轉變。

 

蔡琰最初還以為可以返回長安慢慢默寫,如今滯留銅雀蘭閣,猶如困於囹圄,雖然明知曹操以修典之名強留自己,縱有百般不願,惟有無奈答應。

 

2025年8月22日

銅雀恩仇錄 (4)塞上驪歌 銅雀默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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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三年(公元209)中秋黃昏,草原的月光早就掛在半空中,孤零零,靜悄悄地灑著清輝。 蔡琰在左賢王之穹廬中心急如焚。

 

「城頭烽火不曾滅,疆場征戰何時歇?殺氣朝朝衝塞門,胡風夜夜吹邊月。故鄉隔兮音塵絕,哭無聲兮氣將咽。一生辛苦兮緣别離,十拍悲深兮淚成血。」

 

蔡琰揮毫書完《第十拍》,墨跡未乾,墨香猶存,她雖然對自己的作品感到愜意,自覺功力也有父親的七成火候,此刻內心卻一片忐忑、為了舒緩不安情緒,呼喚婢女侍琴架起古琴,彈起「廣陵散」。 

 

左賢王被單于宣至大帳議事快已一整天,至今沒有回來,蔡琰估計他和漢使的交鋒還未結束,自己的命運猶未決定。

 

忽然,穹廬外傳來一把聲音:「周近那廝忒欺人!」話音剛落,左賢王氣沖沖走進來,隨著帳簾扯開,寒風猛然吹拂而至,蔡琰忙上前迎接,「王爺有話慢講,情況怎樣?」

 

左賢王模仿周近的語氣:「如果胡人不簽訂盟約,十萬大軍將跨境而來,到時候,茫茫草原立成火海,人畜皆亡!識趣的就接受這兩座金壁與千両白銀,把蔡文姬送回漢朝,此後,漢胡相安無事!」

 

左賢王又憤怒又無奈:「單于已決定接受條款,頒下詔書,明天與正使簽訂盟約,文姬你克日回國,必須在下元節前返抵中土,以免風雪封山阻擋行程。」

 

蔡琰聽後如晴天霹靂,最壞的情況終於出現,回國固然夢寐以求,但若要留下兩個兒子,自己怎能能做到? 「王爺您不是說過,草原雄鷹只有斷裂的刀而沒有斷裂的情麼?」蔡琰從腰間抽出一把鑲嵌寶石的匕首,「王爺當年說這番話時把這匕首贈我,如今卻⋯⋯」蔡琰哽咽至無法說下去。

 

左賢王憤怒至極點,把燭台朝地上摔個稀巴爛,早被聲音驚呆在一旁的伊圖仁和伊圖義兩兄弟,嚇得跑過來摟緊母親大哭,身體不住顫抖。 「我有什麼辦法?詔書已下,難道要我抗旨?漢胡不簽盟約,我遼國將生靈塗碳,寸草不生!」左賢王眼睛快噴出火,猛然搶過匕首,大力握著蔡琰的手,大叫:「曹操呀曹操,你要活蔡琰還是死文姬!」

 

哥哥伊圖仁哭著說:「娘,『圍魏救趙』」和『竊符救趙』」是不是同一個人做的,結果如何,還沒講呀!你不要離開我們啊!」

 

弟弟伊圖義哭倒在母親懷,嚷着:「我要學論語,寫漢字!」,趙四娘好不容易才把他扯走。

 

此其時,守衛來報,漢朝正使董祀求見,蔡琰聽到董祀,心頭微微一震,名字似曾熟悉,左賢王喝道:「請他進來!」

 

董祀向左賢王行禮後再向蔡琰作揖,說:「只怪周近無禮,沒有把說話講明白,曹丞相請王妃回國,是深懷故友蔡侍郎,念其墳雜草叢生,春秋乏人拜祭,更不甘一代大儒顯赫文章無人繼承,故請王妃回國掃墓,參與修編宗卷,送來財帛僅聊表心意,並無別意。」董祀把說話講得圓融得體,不像周近咄咄逼人。 左賢王憤怒之情才稍為減退。

 

董祀轉過身向蔡琰再次作揖:「文姬姐姐還記得小弟嗎,我是陳留董祀,弟當年曾拜於令尊門下修習經史,蒙恩師教誨,略有學成,得以入仕,現為漢朝都尉,丞相知我與姐同鄉,特命我前來迎接。」

 

蔡琰眼珠一轉,略有記憶,輕聲說:「噢!原來是董兄弟。」

 

董祀從懷裡取出一封信,上有火漆,交與蔡琰,蔡琰接過來看:「文姬賢妹,伯喈公陷賊招亡,操至今未敢忘懷,常念故舊墳前乏人拜祭,誠可憾也!今以金壁贖卿,別無他意,漢室典籍豈無令尊鉅著?況編修較正,非卿莫屬,是以請賢妹回國,二子留胡,同封為漢胡質子,等同使節,可永保平安!」來信又附小字:「操昨夜讀《鄭風》:『風雨淒淒,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兄曹孟德字。」曹操第三次用《鄭風》挑動蔡琰。

 

待蔡琰閱畢,董祀才向左賢王告別,說:「賢王殿下,明日簽約,請早作息,幸勿有誤!」

 

左賢王從蔡琰手中取過信來,閱畢高叫:「曹操惡賊,你是千金贖人,還是存心欺侮我夫妻!」蔡琰更是悲憤交集,暗自生氣:「曹阿瞞,我人已至此,你還要算計於我,居心叵測!」

 

隔三日,草原晨曦微現,朝露未乾,蔡琰淚流披面,告別眾人,她泣告左賢王:「文姬多謝王爺恩情,十二年獨沾雨露,今被逼作別回鄉,妾身實有愧於王爺,惟求寬恕。」又說:「圖仁圖義乃王爺骨肉,有漢胡血統,二子日後當能為漢胡和睦著力,盼善待昆仲二人,文姬來生必報王爺恩典!」說著拜倒塵埃,良久不起。 左賢王扶起蔡琰,眼角含恨帶悲,取出焦木,「文姬,把它帶回去!置於丈人墓前,就當作小婿對老人家一點敬意!」 蔡琰接過來,再次拜謝地上,在懷中取出一塊玉𤦍,玉𤦍上刻有「邕」字,這是昔年她被胡兵擄走時,臨行揣在懷中物事,雙手交與左賢王,說:「此乃吾家家傳之寶,「邕」是家父名諱,兩兒成長後,兄弟二人為孰保管,概請王爺決定。」

 

蔡琰轉頭向趙四娘說:「請姨娘好生照顧我二兒,使我兒平安長大,能助其父展鴻圖,舒壯志,姨娘養育大恩,文姬沒齒難忘!」

 

陰霾密佈之下,隊伍浩浩蕩蕩向南而去,此刻風聲蓋過了號角鼓樂,噪鵑的悲鳴掩卻了胡笳聲。

2025年8月17日

銅雀恩仇錄(3) 名姝蒙難 胡笳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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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進入正文前,先講一個人物,他名叫張繡,在《三國演義》中,張繡存在感不大,由於他與文姬歸漢略有關連,故作為此回合之鋪墊。

 

話說董卓被誅殺後,漢獻帝開啟「建安」新年號,朝政落在李傕和郭汜手中,國家仍是軍閥混戰局面,曹操佔據北方。

 

張繡是董卓舊部,有北地槍神的稱號,建安初年,曹操派兵圍剿,張繡率眾投降,曹操對張繡非常器重,委以重任,卻禁不住好色之心,霸佔了張繡寡居的嫂子,又極力延攬張繡的一名親信,引致張繡生疑起兵作反,大戰中,張繡擊斃曹操長子曹昂和大將典韋,經過多年戰鬥,張繡再度投降曹操。

 

在曹張鏖戰期間,漢朝對盤據北方匈奴有所鬆懈,匈奴乘機南下搶掠,其中最嚴重一次是左賢王親自率領。(單于下面有左右賢王,左賢王地位較高,是儲君角色)

 

建安次年某日,午晌時分,左賢王鐵騎突襲陳留,探馬急報:「蔡邕之女文姬,才色雙絕,夫死父喪,現寡居母家。」 左賢王仰天狂笑:「漢家男人只曉舞文弄墨,不懂憐香惜玉,就讓本王的鞍馬載她回去享福!」原來匈奴此次南侵,並非為了搶掠財物,志在奪得美人歸,笑聲中,左賢王馬鞭向帳外一揚:「出發!」

 

酉時未到,左賢王前部首先闖進蔡家大門,射在門楣上一束弓箭正在燃燒,隊長高叫:「王爺有命,只許生擒,不得傷人,財物取走!」此時,蔡琰正在焚燒父親遺稿和書帖,她知道日後這些東西將會是價值連城,她不想給匈奴人賺錢的機會。

 

隊長挺著槍喝道:「你是蔡文姬嗎?跟我走!」 雖然是已婚婦人,由於未曾生育,在火光照射下,容顏依然俏美,蔡琰站了起來,目光環視了身邊黑壓壓的匈奴兵,蒼白的臉沒有絲毫懼色,說:「你們是甚麼人,為甚麼跟你走?」 這時候,趙四娘也被押了出來,趙四娘原是蔡琰乳娘,服侍了蔡琰二十年了,與蔡琰建立了深厚感情,匈奴兵入村前只有趙四娘願意留下來。

 

隊長對兩個女人用生硬漢語說:「末將奉王爺之命,請蔡小姐回去一趟,王爺想聽你朗誦漢人的詩!」

 

蔡琰知道目前境況,她和趙四娘根本無法反抗,唯有取了禦寒衣物和案上那塊焦木,以及少量丹青筆墨,再摸索懷裡一個物件,與趙四娘上了馬,回頭處,故宅燃起衝天大火,漢朝才女頓成戰利品,在胡笳聲中,嘆息別故鄉,此後前路茫茫,哀音向誰訴?

 

左賢王坐在穹廬中央,幾個粗獷胡人分立身後,蔡琰被帶了進來,左賢王目不轉睛注視跟前這個漢朝名媛,心中非常愛慕,只見蔡琰一身漢服,艷美無比,高綰的烏髻有點散亂,春山帶愁,秋水含悲,散發獨特韻味,左賢王看得怔住,良久才反應過來,高傲說:「汝父身為中郎將,卻無力保護妻女,漢家男子真沒本事!」

 

「家父是文官,不是武官,他是漢朝的大儒。」

 

「哈哈,原來是手無縛雞之力之書生?」左賢王早知蔡邕已逝,故意這樣說。

 

「我朝武將血灑沙場,保疆衛土;文官血在書裡,威武不屈。 小女子落在大王手中,無話可說,我勸大王停止南侵,以免觸怒上邦,否則大軍殺來,西遼臣民必會遭殃。」蔡琰理直氣壯說。

 

左賢王聽蔡琰侃侃而談,說話在情在理,果然是個非凡女子,心中越發喜愛,但不便當場強迫成婚,說:「蔡小姐風塵僕僕,請好生休息,隔數日我以鞍馬與你參觀大漠風光,讓你一新耳目。」說完,叫兩名匈奴女子,把蔡琰和趙四娘安頓在另一座穹廬之內。

 

二十出頭,桃李芳華,家破人亡,再被擄至他鄉,一般人早已萬念俱灰,但是,蔡琰是一個不一樣的女子,她腹藏錦繡,琴棋書畫樣樣皆能,是古代四大才女之一,她必須堅強活下去,尋找機會返回家鄉。 

 

最初,她滿懷「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的破碎心態;其後,看到了「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壯麗景色,她的心開始舒解;後來,又看到「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鬥兵稀」的漢胡紛爭場面,她感到自己需要為兩族共和活下去,也明白「心之安處是吾家」道理。 左賢王對她亦尊重有加,未施半點強難,只以真情打動,經過一段時日,她想通了,願意委身下嫁,為他生了兩個兒子。時間一晃,十二個寒暑一輪生肖年就如此度過,在這期間,她不斷默記父親遺作,以備不時之需,又就地採風,創作了《胡笳十八拍》。 但無論如何,思國情緒毫不減滅。

 

《胡笳十八拍》是長篇七言古詩,敘述她人生遭遇和在胡邊生活情景,體裁雜處,既有標誌性用語「兮」的離騷體,又有每句押韻的「柏梁體」。

 

「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城頭烽火不曾滅,疆場征戰何時歇?殺氣朝朝衝塞門,胡風夜夜吹邊月。」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與兒兮各一方。日東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斷腸。」

 

 

本回完

下回:塞上驪歌  銅雀默寫

 

 

2025年8月12日

銅雀恩仇錄 (2 ) 天降橫禍 父女袂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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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內,遍歷三台,先當郡守,再任侍郎,後封高陽鄉侯,一日看盡長安花,蔡邕仕途達到了頂峰。 此夜,蔡府張燈結彩,賓客盈門,杯觥交錯。

 

然而,端坐內堂的蔡琰神色凝重,臉上淚污未退,新婚不久,丈夫衛仲道患急病而逝,未亡人無奈歸寧回家,想到自己的不幸,更想到父親當前狀況,不禁愁緒萬千,此際的她與大廳熱鬧完全格格不入,她心急如焚,因為有重要的說話必須向父親說。

 

送走了滿堂賓客,喧鬧恢復平靜,蔡邕回到書房,想起剛才的情景,心情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到來祝賀的人,當中幾多是真心實意?幾多是趨炎附勢?幾多只是看熱鬧? 乘著酒意,蔡邕叫下人取出文房四寶,提起毛筆便寫:

 

「人無貴賤,道在者尊。木以繩直,金以淬剛,必須砥礪,就其鋒芒。」

 

這是他《勸學篇》的名句,儘管醉態已成,筆下漢棣依然漂亮非凡,「蠶頭雁尾」,「一波三折」筆法功力紮實無比。 方停筆處,蔡琰推門請安而進,看到案上字帖,不禁大聲稱讚:「父親書法又登台階,可喜可賀,不愧是一代宗師!」

 

「文姬,你可有話向為父說?」蔡邕大致猜到女兒來意。

 

「董卓殘暴不仁,為何父親助紂為虐?」連日來蔡琰不止一次這樣說。

 

「董太師命我撰寫《漢紀》,說非我莫屬,昔日司馬遷甘受腐刑,只為完成《史記》,如今我個人榮辱何足掛齒,況且修史一向是為父宿願。」蔡邕醉醺醺說。

 

蔡琰心中不悅,提高了聲量:「董卓得呂布相助,如虎添翼,焚燒洛陽,挖掘皇陵、廢立皇帝、逼死太后,竊國大賊,人人得而誅之,父親如此靠近他、依附他,豈不是與天下為敵?」

 

蔡邕頹然坐下,「文姬,董卓威脅我,若然不從,他要殺咱全家,卓太師權傾朝野,殺我如踩死螻蟻,你教我如何是好?」 「如今漢室國運已盡,大廈將傾,編修漢紀急不可緩,我兒就別阻止了。」蔡邕悲憤說。

 

「以袁紹為首之十八路諸侯結盟征伐董卓,長安危在旦夕,到時候,即使曹孟德與你交好,恐怕亦無法保你周全。」蔡琰聲淚俱下。

 

室內一片沉靜,蔡琰從懷中取出一段燒焦琴木:「父親,還記得此木段嗎?」蔡邕轉身瞄一眼,這木段最熟悉不過了,他心裡千百個明白,卻不發一言。

 

蔡琰眼睛充盈著淚水,聲音接近嗚咽:「琴無雜音,士無異志,請父親大人三思!」原來,這塊木段是昔日「焦尾」遇焚,蔡邕奮身從火中救出,好端端一把名琴只燒餘一段焦木,蔡邕因損古琴苦惱了數月,唯有留作紀念,與祖先牌位一同安放在靈龕之上,每天焚香膜拜,以表文人風骨。

 

觸動了痛點,蔡邕老淚縱橫,五味雜陳,揮揮手:「別說了,我困了,你回屋去吧!」

 

蔡琰回到繡房,婢女呈上一封密函,報稱是曹將軍命人送來,信函曰:「文姬賢妹如晤,令尊投靠董卓,陷身險地,董賊所作所為,人神共憤,公若執迷不悟,恐累及家小,當日共覽曹娥碑,吾提醒蔡公好自為之否?今十八路諸侯結盟共討逆賊,大軍朝發夕至,届時必然玉石俱焚,盼賢妹以孝動之,勸公火速與董賊劃清界線,免墮萬劫不復之地。」

 

函件下方尚有一行小字:「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鄭風』。」

 

蔡琰低首沉思,喃喃自語:「曹孟德,你究竟是欲救吾父,還是別有企圖?」

 

王允利用貂蟬巧施連環計,鳳儀亭內董卓呂布父子決裂,十八路諸侯逼近許都,乘亂,呂布殺死了董卓。 董卓受誅後,蔡邕只一句嘆息,被王允投進大牢,擇日處死。 蔡琰四處奔走,均不得要領,托人求於曹操,操回覆放心,必當盡力,王允最終答應免蔡邕一死。

 

蔡琰前去牢房,獄吏說:「王司徒有令,蔡邕親屬一律不得探視。」 蔡琰無奈,正想回家,忽然聽到父親大聲誦詩,聲音從牢房傳出:

 

「委身事賊完漢紀,任從死後辨忠奸!」

 

驀地一陣鐵鍊砸地聲,聲音響徹夜空,復聞獄卒大聲叫喊,蔡琰癱坐地上,她知道父親已經自盡明志。 此其時,一騎馳來,擲下召書:「敕蔡文姬即返陳留原籍,自生自滅,終身不許入京,如若抗旨,沒入為官婢!」

 

蔡邕案如此了結,曹操總算從中大力斡旋,否則,蔡琰必受坐連,最低限度被沒入為官婢。 路上,蔡琰掏出曹操密函,從頭仔細閱覽,閱畢心中一片茫然。

 

 

 

2025年8月8日

銅雀恩仇錄(1)建安風雲 文挑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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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目

一、建安風雲  文挑淑女

二、天降橫禍  父女訣別

三、名姝蒙難  胡笳十八

四、塞上驪歌  銅雀默寫

五、悲憤成詩  風雪救夫  

六、藍田敘碑  奸雄醒悟

 


 

建安時期,身為書法家和文學家,蔡邕這些年來不止一次端詳曹娥碑拓片,越看越發對碑文作者邯鄲淳佩服不已,看著看著,拿起毛筆在拓片上寫:「黃絹幼婦,外孫齏臼」八個字,然後閉目沉思,在一旁觀看的蔡琰不敢驚擾父親,輕輕把拓片擺放於書案一端,但終還是發出微弱聲音。

 

「文姬,你知道曹娥碑的由來嗎?」蔡邕微微睜開雙眼。

 

「知道,曹娥是本朝孝女,捨身救父,她的孝義感動了村民,眾人決定立碑為傳,請來了邯鄲淳寫了碑文,碑文詞藻美麗動人,典故都是父親告訴我的。」年青的蔡琰滿臉崇敬回答父親。

 

正當父女還在熱烈探討碑文的書法造詣和文學修養,僕人來報,曹操到訪,蔡琰正想走進內堂,蔡邕說:「文姬不必廻避,我與曹孟德為故交,彼此都熱愛文學,算是同路中人,稍後我們談詩論文時,我兒可以從旁學習啊!」

 

「伯喈公,小弟來了!」曹操人未到聲先到,他跨步入內,蔡邕起身相迎,蔡琰行禮後退在一旁。

 

「孟德兄,今日甚麼風把你吹來了?」蔡邕雙手抱拳。

 

「伯喈公,你的《憙平石經》,小弟還有幾處不明白,今天特來請教!」曹操說著,瞥見站在旁邊的蔡琰已經長得亭亭玉立,眉清目秀,粉面朱唇,心房不禁一陣顫動。

 

「孟德兄博學多才,區區小傳,焉能難你?若真有惑處,但說無妨。」

 

《憙平石經》是由蔡邕率領建安文學家,把《論語》等數部典籍整編並命人刻於石板,用以傳世,仕人學者素來對這些典籍滾瓜爛熟,曹操文武全才,怎會不懂,此次到訪,顯然別有來意。 曹操在談話時候眼睛不斷投向蔡琰,但見她低首整理案册,芙蓉如面柳如眉,姿態十分優雅,十足一個熟透蘋果,心中有所遐想。 

 

忽然間,曹操轉個話題,說:「操近日喜獲新作,名叫《短歌行》,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卷書札,展示於案前,詩文如此寫道: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蔡邕大聲讃美,蔡琰也頻頻點頭說好。 曹操說:「文姬賢妹蘭心惠質,才名遠播,未知可否予以點評?」

 

蔡琰微微欠身,說:「曹將軍過譽了,小女子不過跟隨父親學文調琴,哪有才名?豈敢僭越而胡作批評。」

 

「文姬賢妹此話差矣!學術交流乃文人所喜者,你不要客氣了,過來說說吧!」曹操語氣誠懇,意態卻嚴肅認真,情狀有威逼之勢。

 

文姬無奈走近書案,用手指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說:「此兩句應出自《詩經. 鄭風》,並非將軍原創。」文姬指尖似蔥根,呵氣如吐蘭,曹操呆了。

 

「對,對,是吾摘自「鄭風」,文姬賢妹果然了得,難道你特別喜歡這兩句詩?」,曹操兩眼直勾勾看著蔡琰,臉上卻佯作感慨,語氣顯然有意挑逗。

 

堂上頓然一片沉靜。 蔡邕打破靜默,說:「『鄭風』較多言情,昔日孔子刪詩時取其『思無邪』,三百篇之所以保存下來,能為女子明禮儀之用。」

 

蔡琰目光清冷,緊接著說: 「此詩豁達豪邁,借酒述懷,當不涉男女之情,末兩句:『周公吐哺,天下歸心』,才是曹將軍得心之作。」說罷,再次欠身施禮。

 

「哈哈,精彩啊!文姬賢妹果然才女,講解詩文勝於大學士,『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有意思,有意思。」曹操拍手大聲叫好。

 

蔡邕再次附和:「吾亦認為此乃孟德兄待友之作,並非言情之篇,『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後人必深記而廣為流傳矣!」

 

「言情又何如?『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好嗎?」,曹操鍥而不捨。

 

蔡邕感到曹操言辭開始有點逾矩,故輕輕咳了聲。

 

蔡琰:「曹將軍深通詩義, 當知『發乎情,止乎禮』,若強解閨情,恐失聖人之教。」 

 

曹操一怔,旋即大笑遮窘,:「賢妹說得正是。」 曹操心裡明白,蔡琰是一個不可冒犯的女子。

 

曹操終於看到曹娥拓片,目光停留在 「黃絹幼婦,外孫齏臼」八字上,他沉思片刻,連聲說「絕妙絕妙」,然後對曹邕說:「伯喈公得此寶物,宜當珍惜,若懸掛於堂前,定必光耀門楣,盼伯喈公好自為之,噢!時間不早了,小弟就此告退。」

 

曹操告别蔡邕時,目光不忘投向蔡琰,只見蔡琰俯首襝衽,雙方目光再無接觸。 曹操離去後,父女皆若有所思,父親想著「好自為之」有何玄機;女兒則想著「悠悠我心」有何謀算,兩人各無說話,同帶著疑惑走入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