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天情海情可輕

 

十二金釵有一個人物非常神秘，出場不多，很快就喪命退場，相關故事情節大概只有數段，從戲劇角度來說，這個角色屬於特別客串，但是，這個角色留下的漣漪餘韻、留下不一般的疑惑、留下的八卦話題，比任何一個人都多，此人何許人也？正是秦可卿，她是賈蓉的妻子、賈珍和尤氏的兒媳婦、賈母至為痛愛的重孫媳婦。 曹雪芹雖然對她落墨不多，但她的死卻引起後世紅學家們的嚴重關切和討論，近年來對秦可卿的研究有增無減，竟然興起了「紅學」以外的「秦學」。

 

秦可卿（情可輕）居於十二金釵末席，她的判詞附有一幅畫：「高樓大廈，有一美人懸樑自縊」。（註：十二金釵每人的判詞都附有一畫，非秦可卿專有，此前我寫黛、釵、鳳時沒有著意說出來）。判詞這樣寫：「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配畫的高樓大廈是寧國府天香樓，自縊美人就是秦可卿，判詞暗喻秦可卿短暫人生放蕩縱情，三四句各有榮寧兩字，似乎有意點出她自縊是和寧榮兩府有關。

 

敘述她的曲叫《好事終》：「畫樑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箕裘頽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頭三句暗指秦可卿仗美貌弄風情，結果懸樑自盡；後三句「皆從敬」，暗喻敗家源於寧府話事人賈敬，由於他沒有克紹箕裘，以致家事消亡。

 

秦可卿別名「兼美」，意思兼具寶釵的嬌嫰嫵媚和黛玉的風流妸娜，秦可卿的來歷存在很大疑問，表面上是秦業從孤兒院抱回來的養女，長大了嫁給了賈蓉，由於為人溫柔重孝道，行事認真干練，智慧美貌並重，所以深得賈母的愛惜，和王熙鳳儼然是賈府的雙子星。

 

現今流行的程乙本第五回 「賈寶玉神邀太虛境」 ，有秦可卿香閨的描述，那些陳設不說猶自可，說出來包管嚇你一跳驚，裡面竟有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圖」、秦少游的「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對聯、武則天用過的寶鏡、趙飛燕站立過的金盤、安祿山擲過傷了楊貴妃乳的木瓜 ⋯⋯ 厲害吧？閨房有這種國寶級的擺設，秦可卿絕不是等閒之輩，難怪有紅學專家猜測她是皇族中人，可能是宮主。 寶玉睡在秦可卿床上作了一個長長春夢，夢中還和秦可卿初試雲雨情，醒後實在地和襲人初嚐人間禁果，這一節有意無意影射秦可卿的浪蕩形象。

 

第七回，秦可卿重病，鳳姐和寶玉到寧府探視，鳳姐和寶玉離開時在門口看見焦大醉罵一幕，小說看到這裡，讀者興趣一下子提高起來，因為焦大揭開了賈府荒淫一面，他借酒意大罵，其中這句說話如晴天霹靂：「每日偷雞戲狗，爬灰的爬灰，養小叔的養小叔」，令到在場的賈蓉和秦可卿非常尷尬，賈蓉忙叫僕人用馬糞塞住焦大的口，才能止住焦大的醉罵。 這個爬灰和養小叔的指控，中心人物最大可能是秦可卿，因為賈珍對她進行爬灰，而她和賈薔也有噯昧行為。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龍禁尉」說秦可卿病逝，根據甲戌本脂硯齋的批點，這回的題目原稿叫做「秦可卿淫送天香樓」， 曹雪芹後來受長者之命把它刪除，文字篇幅也減少三分之一，內容大概是秦可卿約了賈薔在天香樓廝混，恰賈珍來到，賈薔逃跑，賈珍留下和秦可卿幽會。 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翁、媳、叔違悖綱理倫常，貼身丫環瑞珠和其他僕人都知道，消息傳到尤氏和賈蓉耳中，母子一同到天香樓捉姦，秦可卿羞愧無比上吊自縊，瑞珠觸柱身亡殉主。

 

秦可卿病死，最傷心的人不是丈夫賈蓉而是賈珍，小說寫他哭成個淚人，說要盡其所有辦後事，又說寧願自己代這個兒媳去死，用一千両銀子購買皇爺預訂的極品棺木，還用一千五百両銀子捐一個五品官龍禁尉給賈蓉，目的就是要令秦可卿成為誥命夫人，得到風光大葬，這樣還不夠，賈珍還要給予極其隆重而且超越禮制規格的葬禮，停靈四十九天，一百零八個和尚和九十九個全真道士誦經和打醮，出殯那天舉行了路祭 ⋯⋯。

 

秦可卿之死，作為丈夫的賈蓉無毫表示，但家翁賈珍卻顯得情深義重，親自操辦喪禮每一個環節，如此戳力，難免惹人浮想聯翩，小說寫到這裡，賈珍爬灰秦可卿縱使不能坐實，似乎有了臆測的理由。曹雪芹刪去「秦可卿淫喪天香樓」回目，但是，這些蛛絲馬跡有意無意沒有完全抹去，遂成小說問世以來的啞謎，留下了絮絮不休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