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28日

王昭君哪裡去了

寫完西施和貂蟬後本該作罷,因為隨後的王昭君沒有甚麼好寫,她的故事並不曲折吸引,寫興猶如車到瓶頸,霎時停住了,後來思索了一會,四大美人若只寫前兩個,不寫後兩個,似不完整,故此,翻查了一些資料,重新提筆。 

自小聽慣了紅線女的「昭君出塞」,那清亮嗓音把昭君的心路歷程演繹到淋漓盡致,女姐唱此曲可謂無出其右,即使她眾多的高徒和仿效者,全都無法唱出她的神髓以及令人感覺得到的盪氣迴腸,聽「昭君出塞」是一種享受,聽時,腦海不其然浮現一幅畫卷:天蒼蒼,野茫茫,一個孤弱女子身披斗蓬,手抱琵琶,一邊呼喚爹娘,一邊哀聲上路,風聲、琴音、馬嘶、雁鳴互相交織,畫面是相當的賺人眼淚。 另一方面,歌曲似乎折射了漢朝因為衰弱而要使出和番之策以換取邊界安寧。 

然而,史書卻告訴我們不是這樣一回事,漢朝來到元帝,國力是最強盛時候,數十年前,武帝只是擊退匈奴,把他驅逐到遠方,而元帝時期,僅餘的幾支匈奴部落全部臣服漢朝,年年進貢,歲歲來朝。 其中一支匈奴部落,他的單于(首領)叫呼韓邪,趁來朝進貢之機向元帝求親,元帝於是把別字叫做昭君的「宮女」王嬙賜與呼韓邪,又立時册封昭君為明妃。 呼韓邪料不到元帝會賜一個美貌絕倫的妃子給他,回去後立即册封昭君為「寧胡閼氏」(寧胡,有安寧胡邊的意思,閼氏,粵音:煙茲,是皇后的意思。) 

據說,元帝宴別呼韓邪時,席上才發現昭君原來這麼美貌,感到非常後悔,但是君無戲言,唯有忍痛成全。 事後,他重看昭君的畫像,畫像中的昭君只是樣貌平凡,一點兒也稱不上美,元帝追查原因,才揭發負責為宮女繪畫繡像以便呈奉皇帝選妃的畫工毛延壽,向昭君勒索金錢,使得把人像畫得美一些,昭君不肯就範於這種貪污行為,毛延壽於是把昭君醜化了,元帝知道後大為震怒,把毛延壽法辦了。 

昭君嫁給了呼韓邪後,高齡產子,生活倒算幸福愜意,後來,呼韓邪死了,漢帝想派人接回昭君,昭君拒絕了,寧願按照匈奴俗例改嫁給呼韓邪和另一個女人生的兒子,至死也沒有回到漢邦。 

白居易有詩為證: 

明妃風貌最娉婷,合在椒房應四星。
只得當年備宫掖,何曾專夜奉幃屏。
見疏從道迷圖畫,知屈那教配虜庭。
自是君恩薄如紙,不須一向恨丹青。




2021年6月21日

阿Q正傳

上世紀十九年代至二十年代,是魯迅小說豐產期,《阿Q正傳》恰是這個時期的產物。 阿Q原來也有原型,他的名字叫謝阿桂,桂的英文拼音是Quei ,魯迅因此把小說主人公稱做阿Q,這個名字,鑄造了某種人的一道靈魂:Q精神,他在構思為阿Q立傳的時候,曾想過用全傳、列傳、自傳、內傳、外傳,都認為不適合,最後用了正傳,一個不經意的用名和一個經過推敲的傳記文體,合成了一部曠世巨著。 

《阿Q正傳》,從篇幅來說已經不是短篇小說,應該算是中篇小說,故事分作九章,每章各有名目。 

第一章:序

Q一窮二白,姓氏籍貫無法確定,日間替人打短工,晚上住在未莊土轂祠。 未莊趙太爺的兒子考中秀才,阿Q便逢人說趙太爺是他本家,還說自己比趙秀才高三輩。 話傳到趙太爺耳中,叫地保帶阿Q來質問:「為什麼說我是你的本家?」「你姓趙嗎?」「你怎會姓趙,你配嗎?」阿Q全不作答,趙太爺越說越氣,跳前給他一個巴掌,事後,地保乘機敲詐阿Q一筆錢。

第二至第三章:優勝記略

Q經常和人打架,但因身體瘦弱,總是打輸,輸了只能怒目而視,說是給兒子打的;賭錢贏了,卻給人搶去,他也心平氣和說是給兒子取去用的。 阿Q這種自我安慰,就是他獨門「精神勝利法」。 平日,阿Q最討厭兩個人,一個是王鬍子,一個是錢太爺的兒子,阿Q稱他做假洋鬼子,這兩個人經常欺負阿Q,借故動手毆打,飽受拳頭後,阿Q很快就忘記,轉頭就去欺負小尼姑,取笑她只找和尚,又動手去摸她的臉蛋兒,小尼姑又氣又羞,咒罵他沒子沒孫。 回到土轂祠,阿Q想起小尼姑滑膩的臉蛋兒,又想起戲劇中上墳的小孤孀,心中大樂,竟然有成親的念頭。 

第四章:戀愛的悲劇

Q在趙太爺家打短工,趙家的女僕吳媽做完工作後,會跟阿Q談天,有一天,兩人在談話間,阿Q走前向吳媽跪下:「我和你睡覺!」一陣寂靜後,吳媽又哭又叫掩面走了,很快,趙秀才的大棍像雨點一般往阿Q頭上打下來,阿Q連忙逃竄。 此事鬧得很大,未莊所有人都知道阿Q調戲了吳媽,村中女人見到阿Q都遠遠避開,其實,阿Q只是表明愛意,沒作出非禮,但他必須傾盡家財賠禮道歉,才能換取趙家不予追究。 

第五章:生計問題

未莊有一個叫小D的人,年紀身形都比阿Q小,是阿Q除了小尼姑外唯一可以欺負的人,阿Q因為吳媽事件,已經沒有人僱他打工,很多工作被阿D搶走,由於生計出現問題,所以對小D懷恨在心。 有一天,阿Q在趙府門口遇到阿D,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兩人一言不合打了起來,阿Q本來輕易擊倒阿D,但因吳媽事件,阿Q又餓又瘦,現在只能勢均力敵,這場龍虎鬥,誰也無法取勝。 

第六章:從中興到末路

Q自從被老尼姑放狗趕跑後,便進城去了。 不多久,阿Q回到未莊,這次阿Q與前大不相同,穿新衣,喝酒時付現錢,付多了也不取回,當寄存酒家, 阿Q帶回的衣物,讓人瘋狂搶購,連趙太爺也加入了競爭,這段日子,是阿Q人生中興時期。 不過,他很快就被人拆穿了謊言,阿Q不是在城裡替白舉人打工,而是參加盜竊,帶回的衣服全是贜物,村民又一次對阿Q避而遠之,從中興到末路只是幾天光景。 

第七章至八章:革命與不准革命

辛亥革命消息傳來,白舉人、趙錢兩太爺等富人都害怕到不得了,阿Q反而感到高興,喝了幾杯酒便飄飄然,自認是革命黨,四處去鬧革命,去造反,阿Q的表現,果然對富人起阻嚇作用,連趙太爺也馬上和他稱兄道弟,他又去靜修庵找老尼姑算帳,晚上睡覺時則想起小尼姑和吳媽。 其實,革命沒有對未莊造成變化,所有人都和從前一樣,只是有很多人把辮子盤在頭上,有的索性剪了。 阿Q去錢府找假洋鬼子,想真正投身革命,卻被一個洋人拿棍子趕走,在路上,阿Q聽到趙府被搶刧的消息,慶幸自己不在現場。 回到土轂祠,阿Q想起被洋人軀趕,不禁罵道:「媽的!不准我革命!我要造反!」 

第九章:大團圓

這晚睡夢中,阿Q被一隊警察抓到縣城監牢,他不知道犯了甚麼事,但心情並不苦惱,因為「精神勝利法」正在鼓舞著他。 第二天他被押到一個大堂,一個穿長衫的人問他招不招,阿Q還來不及辯明只是想去投身革命,便被控告合夥打刧趙府,更被強逼畫押,這個目不識丁的人,就在罪狀中畫了一個不圓的圈圈認了罪。 可憐的阿Q被送去刑場,路上,他看見吳媽在觀看熱鬧的人群中,吳媽沒有看他,只看士兵携帶的洋炮,阿Q無話可說,兩眼發黑,玄神如微塵迸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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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想投身革命,反過來革掉了自己的命,無其奈何,何其悲愴!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用小人物的「遭遇」寫出大時代的「變革」,把中國人的劣根性鞭撻至體無完膚,以圖喚醒國魂,有此心力,除了魯迅先生之外,還能有他人麼?

血沃中原肥勁草,寒凝大地發春華。
英雄多故謀夫病,淚灑崇陵噪暮鴉。 

藉此及上兩篇拙文並以紀念偉大的新文化先軀魯迅先生誕生一百四十週年。 

2021年6月14日

孔乙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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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在寫《故鄉》的前兩年,在中共創始人之一陳獨秀主編的「新青年」上發表了他最喜歡的作品《孔乙己》,三年後,即1922年,又親自把《孔乙己》翻譯成日文在北京發表。 《孔乙己》是一篇極具深義的小品,魯迅用他精妙不凡的筆觸,描劃了一個落魄書生的悲傷故事,寓意發人深省。 

根據魯迅的回憶,孔乙己的原型是他鄉間一個被稱為孟夫子的人,咸亨酒店是他遠房親戚開的,年僅十二歲的小伙計並非他本人,只是用小伙計之名,去講述孔乙己的不幸遭遇,從而控訴封建社會的科舉制度。 每看《孔乙己》,心總為之傷感哀慟,讀書人為何會淪落至此,是命運的安排?還是社會不公義所造成?大文豪沒有給出答案。 

咸亨酒店,店名取義於《易經》坤卦當中一句:「至哉坤元⋯⋯含弘光大,品物咸亨⋯⋯。」其意為事事咸通。 咸亨酒店和魯鎮其他酒店在設計上千篇一律,當街的酒櫃賣酒給短衣幫的普通打工人,這些人都站在櫃枱旁喝溫得熱乎乎的紹興黃酒,每碗四文錢,願多花一文錢就可以買一碟茴香豆佐酒。 酒店之內設有房間,專招待穿長衫的有錢人和讀書人,裡面吃喝齊全。 

據小伙計的回憶,孔乙己是唯一站在櫃檯旁邊飲酒的長衫客,身裁高大,卻面色蒼白,衣服邋遢,但滿口之乎者也,顯然是一個失意落魄的讀書人,人們只知他姓孔,不知道叫甚麼名字,所以大家都稱他做孔乙己,他每次光顧總是在櫃檯上排列九個文錢,對小伙計說:「溫兩碗黃酒加一碟茴香豆。」 

孔乙己有時到咸亨酒店喝酒,臉上或有一道新傷痕,酒客笑他一定是偷了人家東西被打傷的,此時孔乙己臉龐漲得通紅,雙眼睜大,爭辯說是自己不小心跌倒弄成的,一但爭辯不過,便說竊書不能算偷,還喃喃自語:「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透過小伙計回憶,孔乙己真的讀過書,而且寫得一手好字,可惜沒能考上功名,連半個秀才也不是,算是科舉制度的失敗者,他在窮困潦倒時替人抄書,只是天性好吃懶做,抄不到幾天,就連人和人家的紙筆墨硯都一齊失蹤,經過幾回,沒人再找他抄書了,沒法之下,孔乙己只好偷竊過活。 但他從不拖欠酒錢,偶爾也賒賬,但不出一個月必然清還。 咸亨酒店鄰近的村童都喜歡孔乙己,因為他對孩子很友善,即使孩子們嘲笑他也不予責罵,還「慷慨」地請他們吃幾顆茴香豆,又問孩子們知不知道「回」有四種寫法,說著用手指蘸些酒水在桌上教孩子認識。(康熙字典,「回」的四種寫法是:回、囬,囘和口裡面一個目字)。

 

有一天,臨近中秋,掌櫃驚呼很久沒見到孔乙己了,粉板上還寫著「孔乙己欠十九文錢」,一個酒客說他跑到丁舉人家中偷東西,結果給打斷了腿,至今不知生死。 中秋過後,很快進入了初冬,魯鎮的天氣相當寒冷,即使穿著棉襖也要靠近火爐來取暖,忽然間,小伙計聽到一把微弱而熟悉的聲音:「溫一碗酒。」小伙計只聽到聲音卻看不到人,站起來才見到孔乙己盤著雙腿坐在櫃台下一個蒲團上,又黑又瘦,臉色非常難看。 掌櫃說道:「是孔乙己嗎?你還欠十九文錢呢!」孔乙己低聲回答道:「這次吃現錢,欠的下次還清罷。」酒客問他是不是因為偷人家東西而被打折雙腿,孔乙己滿面尷尬地說:「跌斷的,跌斷的。」然後放下四文錢,急急忙忙喝完碗酒離開,這時候,人們才發現他是用手走路的。 此後,小伙計和其他酒客再沒有見過孔乙己。 

過了一年,又到中秋,粉板上還寫著:「孔乙己欠十九文錢」,相信到了年關,孔乙己也不會來清還他的酒錢,估計他已經不在人世,徹底告別他坎坷的人生了。

 

2021年6月7日

故鄉

 

《故鄉》是魯迅一篇不朽作品,被西方學者譽為「偉大的東方抒情詩」,雖然是短篇小說,卻充盈濃醇的鄉土氣息和縈繞不散的思鄉情緒,我第一次閱讀,是國文老師用它作為範文授的課,半世紀過去,我重讀了無數遍,每次閱讀總被深深打動,甚至被感染,彷彿我就是迅哥兒,就是閏土。 

19211月,為了簽署出售祖屋契約和接母親去北京住,時年四十歲的魯迅冒著嚴寒,從二千餘里外的北京大學返回紹興,這是他二十年來第一次回故鄉。 近鄉情怯,他在船上看到幾座蕭索荒村,內心感到悲涼,他記憶中的故鄉全不是這個樣子,但他馬上又為自己作出開解,因為這次回故鄉要永別祖屋,本來就沒有好心緒。 

回到家門口,魯迅母親和初次見面的侄兒迎了出來,母親告訴魯迅其他幾房人都搬走了,等他休息一兩天,去拜望一回親戚後,便可以走了。母親還提起了閏土,說閏土特別思念他,很想見一面。 

魯迅腦海頓時冒出一個十一二歲少年,用一柄鋼叉刺向一隻猹的形象。 昔日,閏土父親是魯家的「忙月」(短工),每年新春祭祀時候,閏土都會隨同父親來幫忙看管祭器,那些年,魯迅日夜盼望快些春祭,目的是想見到閏土,跟他去捕鳥、打猹、捉獾豬……,此外,閏土肚裡有很多新鮮事,魯迅總聽得津津有味,一主一僕,毫無隔閡,情同手足。 正月總是很快過去,閏土必須跟父親回家,這時候兩人依依不捨,閏土也必躲到廚房不肯離開。

當魯迅正沉醉在童年回憶中,忽然被一把尖銳怪聲叫醒了,他抬頭看見一個高顴骨,薄嘴唇,五十歲上下的女人站在他面前,兩手叉在腰間,張開兩腳,恰像一個細腳伶仃的圓規。 那女人對魯迅說:「不認識了麼?我抱過你!」經過魯媽提醒,魯迅才記起這人是綽號「豆腐西施」楊二嫂,開豆腐店的,憑藉有點姿色,生意滔滔,客似雲來,魯迅又記得「豆腐西施」從前不塗脂粉,顴骨沒有這麼高,嘴唇也沒有這麼薄,更加未見過她圓規式的姿勢,眼前的她和二十年前的她,簡直判若兩人,天壤之別。 「豆腐西施」埋怨魯迅人闊了,貴人眼高,不認得人了,她要求魯迅把舊家具都留給她,面對絮絮不休的「豆腐西施」,魯迅無言以對,後來,「豆腐西施」轉身而去,順手把魯媽一副手套塞入自己的褲袋。 打後的幾天,「豆腐西施」天天去祖屋,看看有什麼可以取走的,還把十幾隻碗碟藏在草灰中,誣陷是閏土放的。 

閏土終於來了,眼前的閏土,身裁比二十多年前大了一倍,臉色一片灰黃,只穿一件單薄棉衣,渾身瑟縮著,魯迅親切地叫了一聲「閏土哥」,木吶的閏土竟然回了一句「老爺」,剎那間,魯迅打了一個寒噤,他馬上意識到他們之間已經築起一重可悲的屏障,當閏土叫躲在身後的兒子向魯迅磕一個頭的時候,魯迅更加明白兄弟情誼已徹底改變了。 在閒談中,魯迅知道閏土共有六個孩子,莊稼不怎麼有收成,生活挺困難,閏土告訴魯媽,因為家裡事忙,明天便得回去。 魯媽對閏土說,凡不搬走的東西,全部可以送給他,但閏土只挑兩條長桌,四張椅子,一座香爐,一根秤和所有可以作為肥料的草灰。 魯迅離開祖屋那天一清早,閏土帶著五歲女兒來送行,魯迅因為忙著和親友道別,兩人沒有機會多談。 

船終於離開故鄉,母子聊起「豆腐西施」和閏土,兩人都不禁有些惘然。 離祖屋越來越遠,離故鄉的山水也越來越遠,魯迅感到孤單寂寞,好像被困在高牆之內,想到兒時的好友閏土,想不到彼此隔絕到這個地步,內心感到非常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