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30日

浴火重生復遭貶(東坡系列10)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辭別了王安石,蘇東坡從南京轉去常州,途中,他與第三任妻子王朝雲所生的第四子蘇遁不堪路途遙遠死亡,死時僅十個月大,蘇東坡非常傷心,頓時萌起在常州終老的念頭。 也是在途中,傳來神宗駕崩消息,蘇東坡心中五味雜陳,一方面是被貶謫黃州不甘之心終於釋懷,另一方面對神宗不殺他心存感恩,還有一方面仕途是否出現轉機忐忑難安,無論如何,現階段只能以貶官身份留在常州。 

年僅十歲的哲宗繼位,年號「元佑」,他的祖母高太后(神宗之母)攝政,高太后母改子政,全盤推翻神宗新法,重新起用司馬光為宰相,大批新黨被清洗,這就是歷史上的「元佑更化」。 

蘇東坡剛到常州不久,一道聖旨頒下,任他為登州(山東蓬萊)知州,不日上任。 蘇東坡到登州上任才幾天,又一道聖旨頒下,急調返京出任禮部郎中,意味蘇東坡將東山再起。 

人生大起大落真是來得太快,從復出擔任登州知州起,一年之內蘇東坡先後出任了禮部郎中、起居舍人、中書舍人、龍圖閣翰林學士,從五品升到正三品,從地方官員變為朝廷大員,參與國家決策,須知道,翰林學士是「木人巷」,宰相人選都在此中挑選,蘇東坡離宰相之位僅一步之遙,這一切全拜高太后所賜。 

舊黨回朝後,瘋狂對新黨進行報復,朝政變成尖銳政治鬥爭,蘇東坡感到困惑和無奈, 認為舊黨和新黨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他上表對腐敗現象進行抨擊,這樣就引起了舊黨的反感。 夾在兩黨中間,蘇東坡意興闌珊,一再要求外放,最後高太后授龍圖閣學士知杭州。 

蘇東坡再一次擁抱西子湖。 他寫給朋友的一首詩,大概可以窺知他的心態,或許經過黃州歷練和目睹當前權力鬥爭,使他有點無可奈何: 

到處相逢是偶然,夢中相對各華顛。
還來一醉西湖雨,不見跳珠十五年。 

他上一次到杭州是擔任通判(副太守),那次是遊山玩水,沒有政務負擔,所以才有下面綺麗詩篇: 

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十八年後重臨杭州,身份已經大不相同,是實實在在的知州(太守),心態也大為不同,這次知杭州,時間僅一年多些,但做了一項積福杭州大工程、讓人民交口稱讚的政績—-治理西湖。 

西湖長期以來的受淤泥阻塞,湖水污糟臭不可聞,蘇東坡帶領民工深挖淤泥,挖出的淤泥築成一條長堤分隔西湖,既減輕淤塞又方便居民往返南北不需繞湖而走,杭州人把這條長堤稱為「蘇堤」,他又在湖中央設置三座石塔,利用燈光指導船隻行駛,三座石塔就是今天的「三潭印月」。 

擔任杭州太守大概一年多,此後的七八年間,蘇東坡就像一顆棋子,在朝廷和地方之間置來置去。 在地方,做個多個州郡太守;在朝廷,做過禮部尚書,做過翰林學士,也做過兵部尚書,哈哈,文官武用,奇哉怪也!連宋哲宗的老師也做過,可惜師生緣淺,試想,這樣頻繁調動,對一個有理想的官員來說肯定是一個災難。 

對蘇東坡獨具慧眼的高太后逝世,新舊兩黨領軍人物王安石和司馬光也在同一年去世,哲宗如脫繮野馬,了無約束,立即恢復父親所推行的新政,新黨也伺機回朝把持政事,章惇被任命為宰相,他第一個要開刀對象就是頓失所依的蘇東坡。 新黨故技重施, 又在蘇東坡詩中大做文章,他們翻出其中一首: 

此生也覺都無事,今歲仍逢大有年。
山寺歸來聞好語,野花啼鳥亦欣然。 

蘇東坡寫這首詩恰巧在神宗去世後一個月, 「大有年」、「聞好語」,章惇認為蘇東坡是對神宗崩天贈興和幸災樂禍。 章惇,蘇東坡昔日朋友,當年科舉考試的手下敗將,如今一登高位報復來了,蘇東坡再次踏上貶謫之路,開始他顛沛流離的晚年。

 

202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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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27日

相逢一笑泯恩仇(東坡系列9)


 
一山飛峙大江邊,躍上蔥蘢四百旋。
冷眼向洋看世界,熱風吹雨灑江天。
雲橫九派流中國,浪下三吳起白煙。
陶令不知何處去,桃花源裡可耕田?

蘇東坡的年譜告訴我們,他在黃州一共耽擱五年,由四十四歲到四十九歲,這些年介乎不惑與知命之間,乃人生最成熟階段,無官一身輕,困苦生活換來脫胎換骨,他到處結識朋友,朋友也從四方八面而來,閒靜的時候,埋首創作,就像武林高手閉關修習武功,終於破繭而出,練成絕世神功,獨步天下。黃州成全了蘇東坡,蘇東坡揚名了黃州。 

在黃州最後一年,遠在京師的神宗忽然想起蘇東坡,問身邊近臣:

「你覺得蘇東坡像古代哪一個人?」

「李白。」

「為甚麼?」

「兩人皆精通詩詞歌賦,文才超凡。」

「不全對,李白只有文才,東坡是全才,而且學問比李白大。」 

原來,神宗心中仍然眷顧蘇東坡,不忍終棄。 不久,神宗一道聖旨把蘇東坡遷謫汝州,職務雖然仍是民團副使,同樣不得簽書公事,但沒有規定本州居住。 汝州非黃州可比,汝州位於河南境內,離京師較近,神宗認為這樣的責罰對蘇東坡已經減輕。 但是,蘇東坡卻有所擔心,汝州離京師不遠,隨時感受到皇帝的喜怒哀樂,有伴君如伴虎之憂,蘇東坡上表神宗,要求長住常州,哈哈,神宗竟然答允了,可見神宗對他真有寬宥之心。 

蘇東坡拜別鄉親父老,滿心不捨地離開黃州,他說:「黃州鼓角亦多情,送我南來不辭遠。」 由於聖旨沒有指定日期到達汝州,所以蘇東坡有充足時間一邊北上一邊探訪朋友。 有一天,他和參寥大和尚來到九江,遊覽了美麗的廬山,在西林寺寫下了著名的《題西林壁》: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離開九江,他沿著長江,乘船去南京探訪一個故人,大家猜猜是誰?他就是蘇東坡政壇上的死敵、拗相公王安石。 此行,蘇東坡除了要親自向王安石道謝,感謝他在「烏台詩案」向神宗求情,此外,還要向王安石了解朝廷近況,探知政治風向,因為王安石縱然此時已經告老還鄉不問政事,但門生舊部很多還在朝廷當大官,影響力還是挺大的。 最重要的是兩人要好好的敘舊,一訴別離之情。 

船到達南京,蘇東坡站在船弦旁邊,遠遠看見一個老者騎著一頭毛驢向江邊走來,定眼一看認出是王安石,他馬上登岸向王安石深深打了一個揖,說:「下官參見王丞相,望相爺恕下官沒穿朝服啊!」王安石握著蘇東坡的手答道:「子瞻,此時候還需繁文縟節麼,我們都無官在身了。」蘇東坡眼前,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大丞相,如今變成一個龍鍾老人;在王安石眼前,曾經處處和自己作對的下屬,如今飽歷風霜,脫胎換骨。 兩個同為唐宋八大名家、北宋文壇泰山北斗、曾經同朝為官但因政見不同鬥過你死我活的文化巨人,就在雙手互握中把怨懟抛到九霄雲外,彼此真誠而略帶尷尬的笑容,成為「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最佳寫照。 

蘇東坡在王安石家住了一個多月,他鄭重向王安石致歉,事緣當年在京為官時續寫王安石詠菊詩,王安石寫了前頭兩句: 「昨夜西風過園林,吹落黃花滿地金。」還未寫後兩句,蘇東坡看了心中暗笑,他認為菊花耐寒,只會在秋殘冬初時候枯萎,不會在秋天被風吹落,所以續寫了兩句:「秋花不似春花落,說與詩人仔細吟。」年輕的蘇東坡語氣有點輕視。 後來他被貶謫黃州,那裡常常刮大風,晚上一陣西風掠過,菊花真的被吹落地上,台階好像鋪上一層金黃色的地毯,蘇東坡看到這情景,驚呆不已,驚醒自己當年認為王安石謬誤原來是自己的無知。 

王安石說當日沒有怪責蘇東坡,也沒有放在心裡。 王安石也細說自己兩次罷相的原因和過程,蘇東坡回饋了自己在黃州的生活點滴,相處了這麼多天,兩個人都對方有了全新認識,儘管年齡相差近二十歲,但兩顆為國為民的心從未如此靠近過。 蘇東坡在臨別時寫了《次荊公韻四絕》: 

騎驢渺渺入荒陂,(粵音卑)
想見先生未病時,
勸我試求三畝宅,
從官已覺十年遲。 

蘇東坡的詩有點相逢恨晚感慨。 他告別王安石向常州出發,他預感自己將東山再起,或會迎來人生最光輝時刻,不過,常言道:福兮禍之所倚,一如甄妮唱道:「實在係話變就變 預伏在樂趣前面。」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2020/7/23

上文:大江東去念奴嬌

下文:浴火重生復遭貶

 

2020年10月21日

大江東去念奴嬌(東坡系列8)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蘇子得廢園於東坡之脅,築而垣之,作堂焉,號其正曰雪堂


說「烏台詩案」,不能不提一個歷史名人,他就是沈括,沈括是我們熟知的宋代科學家,他在天文、地理等方面的發現較外國相同科目為早,是古今中外科學界中有數人物。 他和蘇軾同為一殿之臣,未曾交惡,想不到一個有名望的科學家,會對蘇軾落井下石,在「烏台詩案」中「篤」蘇軾背脊,又把接任杭州知州時向前任蘇軾求的詩,寫成黑材料,交給御史中丞李定以加害蘇軾。 這件事,是他人生的污點,歷史是嚴明的,沈括死後沒人為他寫墓誌銘。 

44歲那年,蘇軾帶著他第二任妻子王閏之(亡妻王弗的堂妹)和一家十多口來到黃州,在今天來說是從河南開封到湖北黃岡,千里奔波去做一個不知所謂的團練副使,一介文人充當民兵副隊長,不是靠害是甚麼?神宗的聖旨還說:「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那不是更要蘇軾的命?本州安置等於軟禁於黃州,不得簽書公事即沒有職務,也就沒有居所,沒有俸祿,從正五品降為從八品,連降五級,神宗何其性之忍耶? 

來到黃州無處容身,只好在長江邊一個廢棄驛館住下,然後在黃州城東的一塊山坡上修建房舍,發動全家就地耕種,實行自給自足。 在大雪紛飛的一天,房舍終於建好了,樂觀的蘇軾把家園命名為「雪堂」,「雪堂」是蘇軾讀書、作文、寫字、繪畫和會客、反思的地方,自稱「東坡居士」,自此,蘇東坡名傳千古,人們或許不知道有個蘇軾,但不會不知道有個蘇東坡。(註:本人「東坡系列」以後的文字亦改稱蘇東坡) 

能屈能伸、天性樂觀豁達的大文豪,在人生困難時候堅強地站立著,魯迅先生曾經有兩句說話評論蘇東坡:「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面對淋漓的鮮血。」他初到黃州不久,就寫了以下一首詩,足可反映他當時的複雜心情,雖然略有牢騷,但仍以平靜積極心態面對逆境: 

自笑平生為口忙,老来事業轉荒唐。
長江繞廓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
逐客不妨員外置,詩人例作水曹郎。
只慚無補絲毫事,尚費官家壓酒囊。 

在黃州,蘇東坡沒有收入,只靠歷年為官時的積蓄維生,好在他有一個賢內助王閏之,她持家有道,把一年開支分成十二份,每份有三十包錢,每天打開一包限額消費,餘下的又儲起來,撥留給蘇東坡買酒款客。 還記得前文提過的陳季常嗎?他在蘇東坡貶黃州幾年當中,至少七次從老遠的鳳翔來探訪好朋友,每次到來,王閏之都用攢下的錢去沽酒招待丈夫這個莫逆之交。 

陳季常這個人很有意思,《宋史》裡說他「使酒好劍,用財如糞土」,是個「任俠之士」,但為人畏妻如虎,蘇東坡在一次和他對飲時,寫了一首詩開玩笑,詩曰:

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
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這首詩是嘲笑陳季常當年在鳳翔和蘇東坡飲酒作樂時,惡妻柳月娥殺到,嚇得季常手仗掉下,失魂落魄。陳季常聽詩不以為仵,兩人大笑中回憶當年往事。此後,喻家有悍婦為河東獅吼的典故,從此流傳民間。 

通過勞動和結識朋友,蘇東坡一改桀驁不馴、唯我獨尊的脾性,從拗執小氣變得虛懷若谷,一身陽光和正能量。 由於有了寬廣胸襟和遠大視野,加上生活的歷練,蘇東坡的文學創作水平在黄州五年得到大大提高,形成了豪邁奔放風格,確立了一代文宗地位,他在雪堂一共創作了上百篇詩詞賦,篇篇膾炙人口,千古傳誦。 

我們不妨趁此機會,重溫蘇東坡的幾首詩詞,當然,領銜的一定是《念奴嬌.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另一首是《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蘇東坡手書前赤壁賦,真蹟存於台北故宮博物院,
因影像過長,故裁為八截,以便省覽。


蘇東坡在黃州不僅寫詩填詞,還寫了很多篇散文,每篇都是文采斐然,佳句不絕,否則,焉能躋身古文唐宋八大家之列?他初到不久黃州就寫了《黃州雪堂記》、《石鐘山記》、《遊蘭溪》和暢遊赤壁寫的前後《赤壁賦》,這些作品是我國文學史上的豐碑,是千百年來仿習的典範,誦讀東坡先生不朽名篇,彷如隨著他「故國神遊」,飽覽「江山如畫」,看到「大江東去」的壯觀,體味歷史舞台上「多少豪傑」的英雄故事,也彷彿跟隨先生月夜泛舟於赤壁之下,感受「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的詩情畫意,必定同樣會發出「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的慨嘆!

 

2020/7/22

上篇:烏台險變斷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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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18日

烏台險變斷頭台(東坡系列7)

蘇軾烏台蒙難103天,時年43歲

 

蘇軾擔任徐州知州後,調任湖州知州,表面上是平調,裡面暗藏玄機和殺著,實際上是新黨拉開了對蘇軾開刀的序幕。 湖州上任後三個月,他照官場慣例向神宗呈交「謝上表」,所謂「謝上表」只是千篇一律的例行公文,無非是地方官到了州縣上任,循例向皇帝上表謝恩,宣誓勤政愛民,盡忠職守,誰知道普通的一份例行奏章,竟然變成蘇軾一道催命符。

讓我們看看「謝上表」其中幾句說話: 

「陛下知其愚不適時」(聖上知道我一向愚蠢,不合時宜),
「難以追陪新進」(無法追趕並陪伴現今的新人新事),
「察其老不生事」(聖上體諒我年紀老邁,不會惹事生非),
「或能牧養小民」(或者尚有能力去管治百姓)⋯⋯
 

這些謙卑客套說話,完全是官員顯示個人風格,說白一點是賣弄和拋拋書包而已,但是,卻被蓄謀已久的新黨抓了辮子,誣告譭謗朝廷,攻擊新政,甚至是「指斥乘輿」(指罵皇帝)。天哪!罪名這麼嚴重,蘇軾縱有十個人頭也不夠砍啊! 

新黨為了置蘇軾於死地,在他的文章詩詞中查找「證據」,以羅織罪名。 例如: 

「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知無術」
「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
「豈是聞詔忘解味,邇來三月食無鹽」 

還有兩句更要命:

「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蟄龍知」。

新黨把兩句詩歪曲成嘲弄神宗,說皇帝應是天上飛龍,怎會是九泉之龍?神宗聽完上面的「罪狀」,龍顏有點動怒,命令御史派人到湖州捉拿蘇軾歸案。 

蘇軾被帶回汴京接受御史審訊,漢朝時候,御史台種滿柏樹,樹上佈滿烏鴉,所以往後御史台又叫做烏台,蘇軾因詩入罪關在御史台,這就是赫赫有名的「烏台詩案」。我們一向知道清朝有文字獄,其實,宋朝的文字獄也挺厲害。 

蘇軾罪名很快成立,但遲遲未判刑,原因是很多人向神宗求情,這些人當中有他的死對頭王安石,其時王安石已經告老還鄉,他上書神宗,指宋朝祖例是不殺士大夫。 份量最重的求情來自祖母曹太皇太后,曹太后就是仁宋的皇后,她是蘇軾的粉絲,平時喜歡看蘇軾的詩文,她對神宗說,當年仁宋皇帝欽點蘇軾為進士第一名時,說過已為子孫找到了良相,現在無論如何不能殺掉賢良啊!祖母的求情加上搬出先皇遺言,神宗找到了下台階。 

蘇軾在烏台牢房和兒子蘇邁約定,倘若送來的飯中有魚,即表示朝廷決定處死他。 有一次,蘇邁因事繁忙托朋友代送飯,朋友不知道有這個約定,在飯中加了魚,蘇軾一看以為死期已到,所以寫了一首絕命詩給蘇轍: 

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
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
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 

神宗顯然只是為了教訓蘇軾,並非有心殺掉他,三個月後把他釋放,貶為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居住,不得簽書公事。這是甚麼職務?民兵副隊長,地位卑微,不准離開黃州,又不得簽署公文,這和流放有什麼分別? 

蘇軾極度心灰意冷,帶著家人前去黃州,這個大變故雖然不幸,卻使蘇軾脫胎換骨,艱苦的生活閱歷為他的詩文創作登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高度。

 

2020/7/21

上文:《道不相同求外放》
下文:《大江東去念奴嬌》
 

 


2020年10月14日

道不相同求外放(東坡系列6)

水光瀲艷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鳳翔任期屆滿,蘇軾被調回京師,其時,宋仁宗已經駕崩,英宗繼位,英宗欣賞蘇軾的才華,有意派他到翰林院辦事,專責起草詔書,但遭到宰相韓琦反對,只被分派到圖書館出任閒職,雖然大材小用,但總算是個京官。 初回京師任職這一年,注定是蘇軾悲傷的一年,他的二十七歲妻子王弗和父親蘇洵相繼去世,一個是至愛,一個是至親,雙重打擊之下,蘇軾內心痛苦可想而知。 得到英宗批准,蘇軾蘇轍護送父親靈柩返鄉下葬並守孝。 

三年後,蘇軾再次回到京師,出任殿中史館判官,算是不大不小的官,其時, 在位不足四年的英宗逝世,神宗繼位,宰相也換上了王安石,王安石此時正大力推行新政,這個綽號「拗相公」的頑固政治家,推行新法雷厲風行,手法非常激進,利民措施反而變成害民苛政,朝野怨聲載道。 以司馬光為首的舊黨紛紛退出朝廷,蘇軾不是舊黨人物,有感新法過於急進,便向神宗建議徐緩施行,結果也不容於新黨而受到排擠。 

有一年科舉考試,神宗降旨蘇軾擬題,蘇軾擬出的題目是:「晉武平吳以獨斷而克,苻堅伐晉以獨斷而亡,齊恆專任管仲而霸,燕噲專任子之而敗,事同而功異」。其實,蘇軾擬這道題目的心態是中庸的,旨在引起討論,他用四個歷史事件,證明獨斷專任是雙刃劍, 結果有利也有弊。 但是,這道題目在王安石看來,卻是諷刺他獨斷專任,感到非常氣惱,於是指令御史收集蘇軾過失,以便在皇帝面前作出彈劾。 好在,神宗愛才作出袒護,否則,蘇軾有難矣!蘇軾見到這種局面,心灰意冷,自覺在朝廷已無可作為,故請求外放出任地方官。 

杭州是蘇軾外放做官的第一個地方,時間也是最長的,官職叫做通判(副知州),四年任期之中,蘇軾基本上無所事事,好在杭州知州對他青眼有加,任由他縱情山水。 當日蘇軾奉命南來的時候,一位同僚曾經這樣規勸他:「北客若來休問事,西湖雖好莫吟詩」,蘇軾作為有抱負的政治家,面對民間疾苦,哪能無動於中?作為一個詩人,面對天堂似的杭州,詩興哪會不發?在杭州那段時間,他的詩詞每每觸景生情,有感而言,其中「飲湖上初晴後雨」最膾炙人口: 

水光瀲艷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四年任期一愰眼,王安石見蘇軾在杭州優哉游哉,有心給予鍛煉,故調任蘇軾到密州任知州,知叫就是一州之長,表面上職銜是升了一級,但是,山東的密州怎能與杭州相比,如果說杭州是繁華府郡,那麼密州就是窮鄉僻壤,那裏天災頻仍,盜賊如毛,餓殍遍野。 好一個蘇軾,面對如此惡劣環境,坦然無懼,與百姓同甘共苦,救災緝盜、擴大生産,三年間,把密州的亂象收拾好,贏得人民的信任和稱贊。 

在密州,他想起亡妻王弗,寫下了中國文學史上經典的悼亡詞, 《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也在密州,又因懷念多年未見的弟弟,寫下了千古名詞《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三年光陰彈指一揮間,蘇軾被調任徐州知州。 在徐州,他剛上任就遇上長江泛濫,數丈高的河水不斷衝擊城牆,有錢人紛紛準備出逃,蘇軾立時制止他們,此外又帶領數千民工加固城牆,但是河水洶湧,眼見城牆快要不保,蘇軾親自向駐紥徐州的禁軍求助,這支平時只聽命皇帝的軍隊,終被蘇軾說服參與抗洪,短時間內在城牆外圍加建一條堤壩,有效地保護了城牆,免了徐州被河水淹沒之憂。 

蘇軾任地方官,政績昭著,深得百姓愛戴,可惜, 蒼天偏生妒,命運總弄人,他離開徐州轉到湖州任知州,在那裡等著他是惡夢與厄運,是人生一連串的苦難起步點。 

2020/7/20

上篇:年少輕狂性張揚
下篇:烏臺險變斷頭臺
 

 


2020年10月10日

年少輕狂性張揚(東坡系列5)

 

蘇軾年少輕狂,桀驁不馴

三年結草銜環完畢,蘇軾又一次離別夫人王弗和剛出生的兒子蘇邁,與父弟再次上京,吏部派蘇軾蘇轍分別到河南兩個縣任主簿, 掌管文書,這是一個微官。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兄弟兩人都沒有赴任,因為他們正等待即將到來的最高級別考試-殿試,殿試由皇帝親自主考,考生能進入殿試,已經是萬中無一,金鑾殿上全是精英中的精英,一個不留神還會當上駙馬。 

誠如小鳳姐唱道:「是我的雖失去他日總會有」,三年前會試的陰差陽錯,今天終於吐氣掦眉,經過宋仁宗評核,蘇軾被評三等(一二等虛設,從未頒授過),成為一百年來,即自趙匡胤建宋以來第一個被評三等的考生,同科的曾鞏和蘇轍只評四等。 宋仁宗滿心歡喜,對滿朝文武說:「朕已為朝廷覓得了治國宰相。」還稱蘇軾是賢良。 

上面說蘇軾沒有赴任河南主簿,一向愛護文人的宋仁宗當然沒有放在心上,但吏部的官員卻不太高興,埋下了日後屢遭貶謫的禍根。 殿試之後,蘇軾第一次從官,是被任命為鳳翔縣大理評事兼簽書判官,有權簽署文件和有一定審案權力。 這個百年一遇的全才,首任官職似乎偏低。 

鳳翔縣令名叫陳公弼,是一個年紀大過蘇軾三十歲的老官吏,有點老氣橫秋,但為官正直清廉,蘇軾剛到任他便施下馬威,嚴厲訓斥蘇軾要勸奮努力,盡忠職守,否則嚴懲不貸,蘇軾聽後背部感到絲絲涼意。 有一天,一個同僚又稱他為蘇賢良,恰恰被陳公弼聽到,陳公弼馬上把那個同僚施以杖責,斥道:「這裡沒有甚麼賢良,只有公僕!」年輕的蘇軾看到同儕無端受仗刑,心中很不好受。 

每年年末,鳳翔縣衙都會舉辦聚會,讓官職人員一同歡度春節,這種聚會猶如今天公司週年晚會,血氣方剛的蘇軾堵氣缺席聚會,陳公弼非常生氣,除了狠狠地訓斥一頓還處罰九斤銅,我不知道當時九斤銅是甚麼概念,我想,代價一定很大吧?經此一役,蘇軾和陳公弼關係越來越差,矛盾也越來越大。 

有一次,陳公弼興建一座樓閣,取名凌虛台,命蘇軾寫序,年少氣盛的蘇軾接過任務,大筆一揮,就在文章中說事物因變化無常,所以不能稍有所得就自誇,又說亭台樓閣終有一日會倒塌,建台實為多此一舉。 被諷刺的陳公弼,不但沒有惱怒,而且一字不改把序言刻在凌虛台上。 此事對蘇軾觸動很大,他開始明白陳公弼對他的苦衷和愛護,百煉剛化為繞指柔。 

其實,陳公弼的確是一個好官,他對蘇軾的敲打,完全出於扶掖後進,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 在鳳翔辦事的日子裡,蘇軾認識了陳公弼的公子陳糙,兩人成為莫逆之交,陳糙何許人也?他就是我們熟知的家有河東獅,怕老婆怕得要命的陳季常。 

年輕蘇軾因為太過出類拔萃,時常自命不凡,他曾經寫了一副對聯:「識遍天下字,讀盡世間書」。有一天,一個老人家拿一本書向蘇軾請教,看書解字在蘇軾來說只是小菜一碟,接過來一看,書中一個字也不認識,蘇軾不禁兩眼發直,汗流浹背,羞愧得無地自容。 經過這件事,年少氣盛的脾性大為收斂,從此不再目空一切,他立刻把那副對聯改為:「發奮識遍天下字,立志讀盡世間書」,只加寥寥四字,意義大相徑庭,又把對聯當作座右銘,時刻警剔自己。 


2020/7/19

下篇:《道不相同求外放》

 

 

 

 

 


2020年10月6日

聲名大噪震京師(東坡系列4)

 

寶劍終於出鞘,猛虎終須下山。

蘇洵帶著年方二十一歲的蘇軾和十九歲的蘇轍,離開眉州向汴京出發,他們此行目的是參加科舉考試,成績優異者能成為新科進士。 父子三人躊躇滿志,信心十足,蘇軾此際剛與王弗結婚不久,新婚燕爾,在蜜月之期別離妻子,蘇軾心懷憂愁,王弗鼓勵丈夫暫拋兒女之情,專心把會試考好,她會在家中好好照料婆婆,靜待佳音,蘇軾應允一旦考獲功名,定必接妻子到京城居住。 

路經成都,蘇洵携二子特別去拜候知府張方平,向他瞭解京師及應試情況,張方平雖然和本屆主考官歐陽修政見不合,但因為與蘇洵份屬故舊好友,所以依然為蘇家三父子寫了推薦信。 

到了汴京,父子三人稍作安頓,便立即緊張地進行考試準備。 過了半年,禮部舉辦的會試終於開考了,主考官歐陽修是當時文學大家、文壇領袖,門生無數,為人喜歡扶掖後進。 這一届會試論文題目是「刑賞忠厚之至論」,蘇軾略經思考,隨即洋洋灑灑,一揮而就,論文既有針貶時弊,也有個人見解,是一篇經世鴻文(現今網絡上還可以查閱)。副主考官梅堯臣審閱了蘇軾的文章,大為欣賞,把試卷呈歐陽修過目,歐陽修對答卷也感到非常滿意,本想點評為第一名,卻擔心可能是門生曾鞏的答卷,因為曾鞏也是該屆的考生,歐陽修不愧是個正直的官員,為了避嫌,把蘇軾的答卷違心地評為第二名。 

會試評定後,按照慣例,主考官要接見新科舉人,歐陽修問蘇軾答卷中引述的典故出自何處,其實這個典故是蘇軾杜撰出來,書籍上根本沒有,蘇軾答何必知道出處,歐陽修聽見後,對蘇軾豪邁而大膽創新極為欣賞,他知道眼前的年輕人日後的成就非一般人能及,所以對人說:「此人可謂善讀書,善用書,他日文章必獨步天下。」又說:「老夫當避此人放出一頭地!」

會試出現了陰差陽錯,雖然有點可惜,但未有打擊蘇軾入仕的信心,兄弟同科高中,更成為佳話,此事很快傳遍京師,由於得到歐陽修的高度評價,蘇軾聲名大噪,整個汴京人民都知道有個蘇軾,每當他有了新作,人們就爭相傳閱, 風頭可謂一時無兩。 

又過半年,宋仁宗進行新一輪殿試,經過此前會試,蘇軾已經名滿京師,皇帝經過親自考核,授蘇軾蘇轍兄弟二人同科進士及第,蘇軾終於力壓曾鞏成為實至名歸第一名。 

行文至此,必須附帶說一下宋代的科舉制度,那時候,科舉制度有三級制,第一級是縣級考試,叫做鄉試,鄉試合格,稱為秀才,可以參加第二級的省試,又叫會試,會試合格,稱為舉人,可以參加第三級的全國性殿試,合格者稱為進士,殿試由皇帝親自擔任主考官,所以,進士叫做天子門生。 進士的前三名,就是狀元、榜眼和探花。

正當蘇氏父子準備迎接皇帝的任命,在仕途上大展拳腳時候,眉州傳來惡耗,母親程夫人逝世了,蘇洵急忙帶著蘇軾兩兄弟趕回奔喪。 蘇軾是重視孝道的人,程氏亦母亦師,恩義比天高,他內心悲痛不已,依俗例為母親守孝三年。蘇軾第一次入仕機會受到阻滯,雖然有點可惜,但作為人子,他懂得百行以孝為先的道理,官場就留待來日顯身手,所以當時他內心還是一片澄明。 

2020/7/18

下文:《年少輕狂性張揚》

 

 

2020年10月1日

國慶疊中秋


十九年一逢的國慶會中秋,今日攜手降臨神州大地,為賀雙慶臨門,特以蝴蝶詩頌之,祝國運興隆,家庭幸福!原按序刋出蘇軾系列之《名聲大噪震京師》讓檔順延貼出,敬希垂注,祝節日愉快!


任達華、惠英紅參演歌唱《我的祖國》



 鄧麗君台北演唱《但願人長久》